罗德岛的医疗部一般会有两种景象。尤其是晚上这种景象更加明显，那就是普通病房的寂静和重症监护室的忙碌。重症监护室总有医疗干员出出进进，一整夜也没有消停的时候，而普通病房则很少出现嘈杂的声音，夜晚安静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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煌匆匆走过，用她的身体侧着挤开一间普通病房的门，然后找到一张没有人躺着的床，小心翼翼地把怀中熟睡的人放了上去。煌的动作很小心，轻柔地仿佛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捧棉花，一捧白云。

接着进入房间的是凯尔希，她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双眼的胀痛却没有缓解。“你怎么让她睡着的？”凯尔希看了一眼煌，略带疑惑地开口。

“没什么，就是在她喝的水里面加了点药。找华法琳医生算过剂量了，不会有问题。”煌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叹了口气：“就算这样这丫头反映的还是很及时，又踢又打的，一个劲儿地抠自己嗓子眼，要把药吐出来，我差点就控不住她。”

“她醒过来估计会和你发脾气。”凯尔希和煌的声音都很轻，两个人的声音轻到床上那个小小身影的呼吸声可以被清楚地听到。

“博士的死对她的打击太大了。”煌挠挠头，看着凯尔希：“这丫头以前到底是多喜欢博士啊。反正我是不知道博士失忆之前的那段日子，不了解。”

凯尔希坐在床边，尽管对于华法琳配置的药剂量她毫无怀疑，但她还是习惯性地把阿米娅的手腕连接上一旁的监护装置，确认阿米娅处于深度睡眠状态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看着你也不比阿米娅轻松，凯尔希医生。”煌也坐下来，隔着那张病床面对面地看着凯尔希。

“我还撑得住，不必担心我。而且，就算我倒下了，医疗部的其他人也能第一时间把我扶起来。”凯尔希没有看煌，她的视线停留在检测阿米娅的仪器上，喃喃一样地开口：“博士死了之后，她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好好睡过觉。”

“博士死了之后，阿米娅和我要处理的事情变得更多了。不只是以往那些事务，还有不少干员的心理问题。医疗部的大门已经完全关不上了。”凯尔希少见的脸上出现了困扰的表情，一只手撑着额头，开口。

“毕竟很多人都很信赖博士。”煌两只手搭在身前，低着头，脸上是个略微遗憾的表情：“非要说的话，我也是。”

凯尔希把视线移到了煌的脸上，又看了看阿米娅，她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阿米娅的额头，有抽了几张纸巾把阿米娅额头上的汗擦去。

“整个罗德岛，乃至追溯到巴别塔时期，第一个陪伴阿米娅的人，就是博士。”凯尔希闭上眼，一只手扶着病床，在她的记忆里搜寻着过去。“对阿米娅来说，博士不仅是一个需要尊敬的人，也是她可以无条件信赖，无条件支持的人，博士所做的一切对于阿米娅来说都是有益的。因为这样，阿米娅这孩子才会对博士产生这样强的依赖性。”

“这已经是狂信徒一般的信赖了吧...”煌有些惊讶地开口。

“虽然形容词可能会夸张，但是，事实的确如此。博士所做的一切，从以往到现在，没有任何一件事会对阿米娅产生不利的后果。仿佛博士把阿米娅前进路上的所有歧路全都封死，为她引导了一条正确的道路。”凯尔希咬咬牙，开口：“虽然这么说很不像是我会说出来的话，但我的确嫉妒过博士的才能和他引导大局的能力。言语是人无法防御的武器，博士把它打磨到极致一般得锐利，加上思维，几乎可以明晰一切战局。”

“以前的博士那么厉害么...”煌愣愣地开口：“那他这么一个厉害的家伙，为什么要对阿米娅这么好，你就没问过？”

“我当然问过，但是是啊...为什么呢。”凯尔希终于在她的脑海中找到了一些东西，思绪逐渐变得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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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阿米娅不同意。”阿米娅抬起头，面对着这个高出自己很多的成年人，面对着他冰冷的双目，倔强地开口：“阿米娅要和博士一起走。阿米娅也有可以保护自己的能力，阿米娅不会给博士带来麻烦的！”

这是很奇特的景象。没有多少人敢在和博士的对峙中这样理直气壮，还保持着这样一种错误全在博士身上的气势。

凯尔希无奈地看着阿米娅，想要伸出手去抓住阿米娅的衣服拉住她，但是博士轻轻抬手阻止了凯尔希。

凯尔希没有办法，她停下动作。

博士蹲了下来，一只手摸着阿米娅的脑袋：“阿米娅，你不喜欢特蕾西娅殿下吗？殿下昨晚可是特意和我说了，今天撤离的时候她要和阿米娅一起走。因为殿下很喜欢阿米娅哦。”

“唔...喜欢，阿米娅很喜欢殿下。但是，但是阿米娅和博士约定好的，博士不会离开阿米娅，阿米娅也不会离开博士。”年幼的阿米娅抱住博士的肩膀，委屈地开口：“博士骗人。”

“阿米娅，乖。你要知道，博士和凯尔希医生有很重要的任务要去执行。”博士的温柔是凯尔希很少见到的，因为它们只是作为一种必要的伪装偶尔出现。但是现在却仿佛先前的冷酷和对胜利的渴望才是伪装出来的，而这种没有理由的温柔才是博士的本质。“跟着殿下走会很安全，而博士和凯尔希医生要走的这条路很危险，阿米娅会受伤的。”

“不要...阿米娅也要...”阿米娅的声音出现哽咽，难过地开口。

“阿米娅，听话。”博士轻轻地抚摸阿米娅的脑袋，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阿米娅也不想博士因为担心阿米娅而受伤，对吧？”

“对...阿米娅不想让博士受伤。”阿米娅小声开口。

“所以，只有阿米娅乖乖地和殿下一起走，博士才不会担心你，才能更顺利地完成任务，早点赶上阿米娅。”博士起身，但依然弯着腰保持着和阿米娅的平视：“不过放心吧，阿米娅才不是什么累赘，我也愿意让阿米娅保护我。可阿米娅是我最在乎的人，正因为是最在乎的人，我才想让你平安地离开。要是阿米娅还不肯听我的话的话，我会很伤心的。”

“博，博士，阿米娅明白了！”阿米娅打起了精神，握紧了小小的拳头：“阿米娅会跟着殿下一起走的。”

“嗯，谢谢你，阿米娅。”博士摸了摸阿米娅的脑袋，转头看向凯尔希，正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愣了一下，低下头去。

阿米娅抓着博士的袖子，拽了拽。

“阿米娅，怎么了？”博士问。

“博士，博士要答应阿米娅，任务完成了第一时间就回来！”阿米娅抬头看着博士，伸出了小指。

“嗯，我答应你。”博士勾住阿米娅的小指，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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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按照计划，临时一队前方头阵，遭遇敌人袭击不要慌张，确保牵制的同时向后方大部队进行报告。”博士向发布命令的麦克风喊道，随着耳机里传来相应的回答声，博士放下手中的终端。

“你刚才的表现真的和你现在很不一样。”凯尔希站在博士身边，她的身后，Mon3tr在风中摩擦着利爪，发出不安的嘶鸣。

“我希望你能专注于战场上，凯尔希。不要说一些废话。”博士一只手插进衣兜，另一只手握着终端，他注视着前方，没有去看凯尔希。

“如果那个孩子知道这一切都是你的伪装，她会怎样？你难道不畏惧她知道真相之后的样子吗？”凯尔希有些愤愤不平地开口。

“我对待阿米娅的态度没有进行任何伪装，凯尔希。”博士眺望着远方，确认看不到临时一队的最后一人的身影后，对着麦克继续喊道：“按照计划，全员出发！”

“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你？”凯尔希问博士。她感到莫名地害怕，隐约觉得自己身边的博士将在未来的某个时刻颠覆自己目前所处的一切环境。虽然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感觉是正确的，但此时此刻的凯尔希并没有这种确信。

“你没必要深究这些，凯尔希。我只是在为了阿米娅着想，在引导着她。对待小孩子要用小孩子的方式，而阿米娅成长之后我会变得更严苛。”博士用眼神示意凯尔希开始行动，随即自己头也不回地随着队伍一起前进。

凯尔希追了上去，她不解地发问：“你的意思是你在乎阿米娅？”

“你那样漫长的生命能给你带来这样的理解，你应该感到庆幸。没错，我在乎阿米娅。我只是你和特蕾西娅请来的谋士，我保证你们的胜利就够了。但是阿米娅不一样，我有很大的义务要照顾这个孩子，引导她走一条对她有益，有用的道路。”博士回过头来，凯尔希看着博士直视自己的双眼，深吸一口气，开口：“但你的行事风格早晚会影响到她。”

“我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是炎国的谚语。所以我希望你可以照顾她，凯尔希。”博士直视着凯尔希，两只手垂在身体两侧。两边是行进的小队，凯尔希就在这中间和博士对视着。

“我有预感，而且我敢确信它很准确。未来的某段时间，凯尔希，我会不在阿米娅的身边，那个时候我需要你去引导她，用你医生的价值观和你本人的，让阿米娅成为像你那样还抱有希望的人。她将重视生命，重视每一个朋友，而不是像我一样只是去思考如何取得胜利。”博士难得地语气软了一些：“如果你把它当成我的请求，我会很高兴。”

“就算你不这样说。”凯尔希开口：“我也会去做。而且我觉得现在我就应该让阿米娅少和你接触，好保证她不会成为你这种人。”

“你现在不能拒绝阿米娅和我接触，但是未来可以。”博士转过头去，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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煌听完这些，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所以，博士已经预感到了他会失忆，然后罗德岛会建立？”

“不一定，只是预感到他将要离开而已。”凯尔希开口：“说到底，阿米娅会这么依赖博士，也是因为她知道博士在引导着，帮助着，乃至在爱护着她。”凯尔希低下头，遗憾地开口：“哪怕是失忆之后博士也是那样的相信着阿米娅，也愿意帮助她。对于阿米娅来说，博士的身边就是自己的避风港，哪怕自己再怎么疲倦，再怎么辛苦，博士会一直保护自己，帮助自己。说实话，有的时候我也会嫉妒阿米娅对博士的这份信赖。”

“博士说是阿米娅的支柱也不为过。博士的死对她来说已经是没有办法再超越的痛苦了。”凯尔希看着熟睡的阿米娅，轻声地开口：“只能希望这孩子自己走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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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器发出声响，凯尔希和煌抬头看过去。

阿米娅要醒了。